陈立果在等一个人。她是云南盈江县苏典乡勐嘎村小新寨的村医。她等候的,是48岁的段丽芳。

2023年8月,段丽芳来到苏典乡卫生院。此时B超显示,她已怀孕17周,因孕周过大,乡镇卫生院医生李婕建议这位高龄产妇尽快建册纳入健康管理,并通知了她暂住片区的陈立果共同关注。段丽芳的眉头却耷拉下来,定下三天后再议建册事宜。

然而三天过去,段丽芳却消失了。

在小新寨做村医三年,陈立果面对过不少这样尴尬的时刻。在她看来,由于经济拮据、产妇健康意识薄,地方风气陈旧等多重因素,面对新生命的到来,小新寨的孕产妇们往往迷茫又懵懂。殊不知,这也将自己和下一代的健康悄然推入了“黑洞”中。

根据生命早期1000天理论,宫内发育迟缓、体重偏低等问题的婴儿成年后,比正常婴儿更易患上高血压、冠心病、骨质疏松等病。而这些问题,一旦在孕期介入管理,控制率可高达90%。

事实上,一张守护孕产妇们健康的安全网早已织就。2021年,由爱德基金会和阿里巴巴公益共同发起的大地新芽母婴健康关爱行动项目在盈江落地。据了解,该项目通过孕期健康管理、 援助资金物资、培养基层医护人才等方式,已累计守护当地2500余名名孕产妇们的健康。

距离段丽芳消失又过了一周,陈立果也不确定,她还会不会来。

横亘在孕产妇和新生命的难题

沿着尖高山西南余脉一路延伸,勐嘎村静谧地躺在山脉一端。

勐嘎村位于云南盈江县,海拔高达千米,抬头四望,群山环绕,云雾笼罩其间。独特的地理位置孕育了当地浪漫和淳朴的风貌,却也在村民的思想中竖起了一座座无形的“山”,横亘在生命的开端处。

2020年,21岁的陈立果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家乡勐嘎村任村医。青涩懵懂的她回到故土,在一处不到20平米的简陋平房里,陈立果的新事业拉开帷幕。彼时,村里卫生所环境设施简陋,她笑说,“连个卫生间都没有”。

作为乡村医生,她知道自己的使命——老乡们的健康需要她守护,而其中一个重要人群,便是小新寨的孕产妇们。

几个月下来,她常常下乡随访,发现小新寨的孕产妇们被分成了鲜明的两类:一类是像她这样、年轻且受过教育、喜欢刷短视频,对优生优育有意识的新女性;另一类,是年纪往往在35岁以上的高龄产妇,而后者,也是陈立果的重点管理对象,“她们对孕期管理不重视,易受陈旧的经验影响,不听劝,也是风险最高的一批人。”陈立果说。

乡镇卫生院医生李婕说,她见过许多这样的人。2023年8月,35岁高龄产妇程凤鸣来找她时,脸上苍白。程凤鸣曾遭遇四次流产,递交病例本时,上面到处是被圈成红黄色的、密密麻麻的“警报”。

病史显示,程凤鸣患有糖尿病、甲状腺病,长期服药史、有早产、围产儿死亡孕史,还有最致命的、曾令其四次流产的完全性前置胎盘。据了解,作为孕晚期最凶险的疾病,完全性前置胎盘可令产妇大出血、胎儿供养不足致死。

然而,对一个35岁的大山妇女来说,这些生涩术语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当被问到“流血了,你都不紧张吗?”她点头:“没痛过啊,流点血,应该没什么吧。”

相比对健康的漠视,还有更现实的难题横亘在孕产妇们与新生命之间。

陈立果记得,段丽芳消失一周后,她与李婕迅即踏上了寻人的征途。陈立果先到段丽芳所填住处找她,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假地址。她又去求助片区管理人员,几天下来,计生员、片区负责人给出了相同的答案:“查无此人”。

事实上,陈立果当时也已怀孕七个月,深知段丽芳如此轻视孕期健康给母体和婴儿带来的风险,心急如焚。

又过了一周,经过多方打听,李婕才找到了段丽芳的真实地址。此时,段丽芳孕周已达21周,风险骤增。陈立果挺着个大肚子,径直走进了段丽芳的屋子,火急火燎准备劝说。

就在这几米的距离内,陈立果忽然明白了段丽芳的处境。

三年前,段丽芳从镇上来到盈江县城谋生。她在工地里干过活儿,赶上地产经济不景气,又找了个在超市里卖菜的工作,一个月收入1000元,而租房每月500。觉察自己怀孕之际,她的第二次婚姻也陷入了危机——在邻县工作的丈夫有了外遇。当得知段丽芳怀孕时,他强硬地说:“绝对不能不要”,却没给一分钱。段丽芳觉得,“想着是生命,不忍心(打掉)。”

很快,经济难题浮出水面。进入孕晚期,唐氏筛查、无创NT、乙肝.....零零落落的检查忽然向段丽芳涌来,一次下来得花1000多元检查费,相当于她一个多月的工资,她马上打起了退堂鼓。

回顾前两个孩子的孕育过程,段丽芳总觉得,“这些检查也没必要”,“以前在山上,什么检查也没做,医生摸摸肚子就检查好了,孩子都健健康康的,就觉得没必要做。”

然而,陈立果知道,小新寨村的孕产妇们并非不需要保驾护航,真正的难题是钱。

小新寨村的“新芽”

焦头烂额之际,希望像光一样,照进了小新寨村。

那是2023年,盈江县迎来第二期大地新芽母婴健康关爱行动项目。项目由爱德基金会和阿里巴巴公益共同发起,通过千天服务支持和健康A+训练营,为欠发达地区孕产妇与婴幼儿获得生命早期1000天的健康卫生服务提供必要支持。同时,项目专注于医疗基层人才培养,带动更多社会力量关注乡村健康医疗体系,助力乡村振兴,打造健康中国。

据了解,截至2024年7月底,大地新芽项目覆盖了8省24县,累计约163.9万育龄妇女受益 2.8万人次参与孕检,约6.9万人次获得营养包服务,为2万多户困难 家庭孕产妇发放待产包,降低孕产成本,12万人次孕妇及婴幼儿得到科学营养管理,为1574名孕产妇提供紧急救助,7375个村卫生室获得出诊访视工具。

彼时,项目一落地,陈立果就抓紧为段丽芳申请加入了大地新芽项目。在项目的助力下,段丽芳得到了一批孕产妇物资:免费的孕妇营养包、待产包,包括婴儿托带、衣服、玩具....对像段丽芳一样的孕产妇们来说,这些密密麻麻的小物件仿佛一腚安慰剂,松弛着她们的神经。

它们犹如为孕产妇们打开了一扇关注孕期健康的窗。“以前她们舍不买,现在有了这些物资,会觉得挺好,才会接触这些东西。”李婕说。

为了尽快启动检查,陈立果还为段立芳申请了“大地新芽”的紧急救助支持,这项支持减免了她孕期的必要检查费用。

实实在在的支持渐渐打消了段丽芳的顾虑。在陈立果和李婕的帮助下,段丽芳完成产检建册,并在大地新芽项目落地翌日,通过了受益人筛选,进入体检程序。

正是到县保健院检查时,段丽芳才知道,体内宝宝存在明显发育滞后、母体跟胎儿均营养不良,直至此时,她才意识到孕期精细管理的重要性,

同一个时间,段丽芳26岁的女儿也已怀孕,通过申请、筛查,也获得了大地新芽项目的援助。“我们是农民,最直接的,就是希望帮我们减轻些压力。”段丽芳说。

作为村医的陈立果对此也深有体会。彼时,她每月固定收入只有500元,额外补贴由国家财政发放,偶有滞后。进入孕晚期后,她发现自己血压升高,尿蛋白异常。她在当地医院诊断出了子痫前期。

这是一种孕晚期常见的疾病,严重时会发生溶血反应、血小板过低,导致肝或肾功能损伤、水肿、肺水肿或视力障碍等,对母体和婴儿均有风险。后来在当地中医院就诊时,医生还告诉她,她也确诊了肾病综合征。

焦虑万分,同事建议她也参与大地新芽。她决定不再等待,遂报名参与了大地新芽的受益人筛选,意想不到的是,从递交材料到获得紧急救助,不到一个星期。

这次历险之后,陈立果发现,在医疗基础设施欠发达的乡村基层,孕产妇们健康的守护离不开国家政策的承托,也需要社会力量的广泛支持。

孕产妇健康教育刻不容缓

大地新芽的援助还在小新寨村催化出更多化学反应。

陈立果回忆,项目在苏典乡启动伊始,一批电子秤、待产包等设备物资也随之来到村卫生所,为孕产妇的精准检查助力。设施升级直接提升了村民对乡村医疗的信任度,“从前大家都觉得村卫生室里啥都没有,有病也不愿意来,大病就去城里看。”陈立果说。

而现在,经济状况不太好的孕产妇们遇到啥问题,都会给她打电话,希望尽快做检查,她们会问:“陈医生,我下一次检查是什么时候?”

陈立果和李婕清楚,这份信任来之不易,除了要解决横亘在每个家庭面前的经济压力,更需要孕产妇们勇于打破性别的不平等,重拾对自我健康的重视。

据了解,盈江县苏典乡人民多由傣族、景颇族构成,生育观念落后。李婕认为,频繁的生育加之健康意识的缺位,留给这些孕产妇们的,是无穷无尽的疼痛和隐疾。

她回忆起2019年来找她看诊的一对景颇族夫妇。那时,她刚来苏典乡社区医院一年。妻子35岁,已生过三个孩子,是高龄产妇。看诊时,妻子不舒服。李婕问丈夫,妻子有没有什么病史、早孕反应。对妻子情况一无所知的丈夫沉默不语。B超检查结束,此前一直不声不响的丈夫才终于开口:“医生,这胎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另一次,是一对来看诊的傣族夫妻。妻子也是高龄产妇。信奉“多子多福”的丈夫用傣语对妻子说:“你现在生了三个,接着生,继续生,生出男孩为止。”李婕听得懂傣语。检查时她才发现,这位孕产妇前几胎几乎是月子都还没做完就又怀上了,已落下不少病根。而面对丈夫不断地催促,妻子也只能坐在原地,傻傻陪笑。

一些家庭甚至在妻子快要生产时,才备齐物资。李婕记得,她的一位朋友在孕早期时,她就已叮嘱朋友丈夫该准备哪些物资。然而,孩子生产当天,男方才急匆匆跑去超市买。

正是这一个个“被轻视”的瞬间让陈立果和李婕觉得,对孕产妇和她们的家人进行健康教育已刻不容缓。

如今,她们经常带着由大地新芽派发的访视包下乡走访,也总会细心教导孕产妇们如何绑托带、不同孕周该做什么检查,告诉她们如何科学喂奶、断奶...前一秒还懵懂的孕产妇们经常恍然大悟:“原来腰带要几个小时放松一次”“前半年要坚持喂养母乳....”李婕发现,对于这些长居山野的妇女们来说,“这一秒就是她们自我觉醒的一刻”,大地新芽的到来仿佛一种自上而下的力量,悄然推动着这里的孕育观念变革。

但李婕和陈立果知道,道阻且长,守护基层孕产妇和婴儿还有漫长的一段路,毕竟“二季度的早检率才90%,才刚刚及格呢,”李婕笑笑。

(编辑：贺梦醒 )